Wednesday 2 March 2016

在都柏林遇上王尔德

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独游欧洲的最后一站,曾以文字记下,找出来贴上……

从伦敦维多利亚车站登上长途巴士,间中转渡轮穿过爱尔兰海,9个小时后抵达爱尔兰首都都柏林,已是傍晚时分。夏天的阳光还在照射,但天空是灰蒙蒙的。我背着行李,在细雨纷飞中踩着湿漉漉的街道找寻旅舍落脚。

天一直下着细雨,偶而放睛,但始终是凉凉的。爱尔兰是最后一个要探访的欧洲国家,从踏足到离开,我怀着想要速速回家,但又依依不舍的心情游走这个总在大不列颠笼罩下的偏僻岛国。

伦敦有泰晤斯河,巴黎有塞纳河,都柏林有利菲河(River Liffey),每一条名河承载许多美丽与哀愁,悠悠漫漫,流过岁月,留下了诱人的风姿。


两岸风景,两种情怀。

北边的商业区长长一条O’Connell购物街,无论是服装还是书籍,厨窗内都是最新货色,争相展示这一季的潮流,射出眩目光芒,引诱路人的眼睛。

人流不断,匆忙的步履是大都会逃不掉的宿命。我从人群中溜进小巷里的市集,蔬果与日常用品将人带回了现实生活,灿烂的鲜花尤其嚣张,用尽五颜六彩宣示它们的存在。

南方守着古堡、教堂、三一学院(都柏林大学)、博物馆、美术馆,还有一本珍贵的8世纪福音书。书店仍是不少,贩卖旅游纪念品的商品更多。



Temple Bar区的老街道里,土产健力士黑啤酒处处在传统酒吧外叫阵。爱尔兰新施行一项禁烟令,餐厅内不准抽烟,保护室内工作人员免得他们吸过多二手烟损害健康。报章上读到爱尔兰人对成为欧盟中第一个施行禁烟令的白老鼠而感到生气,但很多泡酒吧的烟客烟瘾来时,也只有默默无言地溜出去吞云吐雾。



就是这样,利菲河将都柏林分隔成繁华与守旧,嚣哗与沉默,仓促与平缓。

夹在欧洲许多背负着重重文明历史艺术的名城之中,都柏林一直都不那么显眼,在现代化的步调上也落后了一些,但这个朴素土地,却走出了不少掷地有声的人物:萧伯纳、乔伊斯、王尔德、叶慈……爱尔兰也以此自豪,四处张扬告知到访的旅人,走在南北岸街道,转一个弯随时可遇上名人的雕像。

我是在喧哗的北岸购物大街遇到乔伊斯,而王尔德竟躲在南岸Merrion Square幽静的公园一角。



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对我来说太深奥,王尔德的《快乐王子》却一直是我深深喜爱的童书,其实他更出名的是戏剧和诗作,但我对戏剧一窍不通,只爱他写给儿子的童书。快乐王子和小燕子的无私付出,巨人从自私变成善良,坚信爱情而亡的夜莺和被渔夫抛弃的灵魂,常常令我掩卷叹息。

王尔德是个天才,这点他也自知。有一次,他出访美国,当海关人员问他有什么需要申报时,他说:什么都没有,除了我的天才。I have nothing to declare except my genius.

他的机智聪敏和翩翩傲人的风采,常令我想起金庸笔下的杨过。杨过蔑视俗礼,与师父小龙女的恋情,被金庸写得惊世骇俗。王尔德胆敢挑战的是同性之恋,在那个年代,他因为同性恋罪名而被判入狱两年,出狱后生活不再如意,意气不再风发,1900年初冬在巴黎一间小旅馆里郁郁而终。

王尔德后半生无情的际遇令人叹息,我宁愿相信王尔德一直那么的意气风发,一出口就是一句语录,关于男人、女人、人生、婚姻,让人们从他的嘴角边一一捡拾。



公园里的王尔德雕像穿着华丽的彩衣,灿烂一如他的前半生。他手持一根烟斗,眉头轻绉,潇潇洒洒地半卧在大石上,脸挂傲慢笑容,像在嘲笑庸俗世情,一幅傲视人群,游戏人间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王尔德怎么耐得住一个人独处的寂寞呢? 

我曾经因为背包被小偷打开而对都柏林处处怀戒备之心,后来在街边买了一本售价2欧元的企鹅版《快乐王子》,虽然从前读过中译版,如今才真正领略王尔德的文字之美和人间的纯真,边走边读,快乐王子、夜莺和巨人的至善至爱至美,化解了心中过度的防备,也是一个人旅途中丰富的心灵宴飨。

在欧洲过了一个冬天后开始爱上阳光,可是直到离开都柏林的那个早上,天气仍是阴沉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地方,一如我始终不明白爱尔兰人为什么会爱上苦涩的黑啤酒,或许因为遇上王尔德,这段旅程,成为了生命中永远值得记取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