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初,鹿港街上,风徐徐吹,一排艳红彩绘纸灯笼在街边骚首弄姿,抢走眼睛所有的聚焦点。趋前张探,店铺走廊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悠悠然躺在灯下木椅,微眯着眼小憩,遗漏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我按下快门,窃窃自喜,以为捕到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最佳写照。老人目光轻扫,对镜头鲁莽的打扰似乎习已为常,对旅人惊喜的表情更是淡然自若。
是我执意要去鹿港,虽然有人说那里繁华不再。罗大佑《鹿港小镇》里的妈祖庙、卖香火的杂货店和没有霓红灯的街道,一幅仿如家乡马六甲老庙街的图景,筑起了我对鹿港的最初印象。
我一路反复哼着“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红灯,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渔村,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带着仿如回家的心境从台北乘火车轰隆隆到彰化,客运站员工友善地帮我买了鹿港双程车票。
旅游指南没把罗大佑的歌记录在案,它告诉我鹿港曾是“一府二鹿三艋舺”里代表“二鹿”的历史重镇,在乾隆至道光年间风光无限。时至今日,“一府”台南和“三艋舺”万华,已跟上现代化步伐再度争辉,而鹿港还在懒慵慵地打着一个长长的未竟的哈欠,任由旧时的瑰丽印记四处张扬,竟成了小镇最迷人的风采。尽管港口飞帆早已过尽,纸灯笼却在镇上飞舞,而且舞得那么眉飞,那么色舞。我不敢也不欲打扰老人的悠闲,回来后翻读资料意外发现,老人名叫吴敦厚,他和他手扎的纸灯笼,以及他的灯铺,已是鹿港一景。老人赶不上那场繁华盛时,但用一甲子功力倾注在这门传统手艺,和制扇制锡制香包的许许多多巧手人,齐齐填补了鹿港美景的空缺。
老人,灯铺,彩灯,和一种延续传统的坚持,袅袅香火还没升起,我已醉倒在这古老的韵味里。


虔诚的人们仍在正殿妈祖前跪拜,杯筊不断轻磕出脆亮声音,香炉也永远不寂寞。这尊妈祖从福建莆田湄洲渡过来,三百年来庇佑着海峡这一端的同胞。浅浅一道海峡,不仅是最深的乡愁,还有历久承传不灭的香火。
赶在入夜前绕到龙山寺,冷清气氛与天后宫的热闹成了强烈对比,明朗流畅的建筑风格也和天后宫的华丽繁复有很大差异。我站在门槛张望,一眼望尽庭前的落寞。也只能如此,921地震震损了部份建筑,山门前需要六根大柱支撑,正殿与后殿也正封闭修护,远道而来的观光客,也许因此选择了放弃在这个一级古迹驻留,即使是片刻。

意楼圆窗内,抑郁佳人还盼等赴京应考的郎君归来吗?十宜楼上,骚人墨客正吟着第几首诗了?九曲巷寻常百姓家的孩童是不是张大眼睛,心想着约好邻居同伴,游窜曲折迂回的巷弄捉迷藏?女儿红酒瓮砌成墙垣的巨宅深院,是多情人还是无情人正在荡秋千?我在几经风雨吹打的驳墙外溜达,视线游移于旅游书指点的古厝旧弄,翩若飞鸿地想像墙内景色,思绪飘过了昔日与今日,飘过繁华与平淡,飘过沧海与桑田,飘进了挂上灯火的入夜闹市。
中年阿嫂秤一把莲雾递过来,外表比不上西门町的俏丽,却吃得香甜又实在;餐店老板捣拌满桌熟食,溢出了浓浓的饭菜香;下班工人唤一碗稀饭配小菜,盯着电视机里的乡土剧边吃得呼噜呼噜。灿烂往事经已走远,但生活,仍在这里继续。
鹿港自然缓慢地穿越历史活到今天,缭绕香火自是迷人,旧时风情难以遗忘,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更是旅人措手不及的收获,我唤来一碗蚵仔汤,也喝得呼噜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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